路在哪里
她張望著我們,站在門口,手扶著生銹的大鐵門,眼神像期盼著什么一樣,悠長而倔強。有氣力的時候,可以走遠一點,站在村口唯一一條鄉(xiāng)村公路上。她瞇著眼,皺著眉,看一輛又一輛的車載著希望,過去,再過去。她眼神不好,也不認得車,只是望著罷了。站得累了,肯定又顫顫巍巍地沿著那條坑洼不平的小路,弓著背,慢慢走回去。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繼續(xù)等待。
一天過去了,她回屋,熱了中午留下的稀飯,喂了貓,熄燈,睡覺。她依然帶著希望,嘴里念念有詞:工作忙的了,忙的了。
她耳朵不好,不能打電話,所以等待我們回家,就真得是日日夜夜在等。她在用盡余生,等待和兒孫相聚的驚喜。
她在等待中無數(shù)次病倒,掙扎著站起來,繼續(xù)等。這一次,有些嚴重。她已87歲了,扭了腰。我心急如焚。七叔家的妹妹們首先回家照應她,為她洗衣服、做飯、洗澡、買藥,聽她嘮叨。我慚愧不已,遠不如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兩個年少的妹妹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好一點,我才得空請假。
她不在家,我從隔壁的大娘家喊她。我攙著她,小心翼翼地走回家。她說沒事了,可以走了,但抓著我的手那么緊,她是高興的。
“娟霞和娟娟回來了,你姑姑剛剛走。我沒事,能動了。路費貴得回來干啥呢。”她絮絮叨叨的,掩飾不住心里的喜悅。
她想念自己最小的兒子,每次都問起:“你去你七叔那沒?你們想去一下就能去?遠不?路在哪了?”
路在哪里?
她反復走過的,不過是從屋子到田地的山野小路。曲曲折折,盤盤轉轉,坑坑洼洼,絆住了她一生。她 沒坐過火車,沒見過飛機、輪船,不知道除了村子之外,路是怎么樣的。是怎么樣的路,帶著她一個又一個 骨血遠走他鄉(xiāng)。又有什么樣的路,可以帶著她去見自己的子孫。
她難以想象。
我們的村莊,就是她世界的中心。她總是擔心,孩子們走得太偏遠了,吃不好,穿不暖,找不到回家的路。
公司也修了不少的路,但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
可是奶奶,這世上的路有千條萬條,我們都知道,回家的路只有一條,它通向你;這世界有千城萬城,你等我們的村子,就是唯一的首都。
因為愛,是最好的路,它通向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