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庫哈達印記
總由不住想象，五庫哈達古來是何種模樣，有著怎樣的蒼涼，西漢的霍去病是否到達過這里，西夏的馬隊是否在這里馳騁？可以肯定的是，蒙古人曾在這里駐牧放羊；總由不住遐想，父輩在這里墾荒時的情境、遭遇，可否有過激情奔放的日子，還是只有苦悶和彷徨。
無論是哪一種際遇，這里的五頭石牛見證了一切，并將這些歷史沉淀濃縮成一個名字叫五庫哈達。五庫哈達系蒙語，漢意為石牛，它位于鄂托克旗木凱淖鎮(zhèn)桃力民境內(nèi)，屬于半農(nóng)半牧區(qū)，是父親走西口墾荒謀生之地，也是我出生的地方。1966年夏，我們居家從這里遷移到鄂托克旗緊鄰寧夏黃河邊上一個叫巴音陶亥的地方，那時我只有五六歲；2018年夏，當我再一次踏上五庫哈達的土地，時間已經(jīng)跨越了半個世紀。滄海桑田，今非昔比，展現(xiàn)在眼前的，早已不是記憶中黃沙漫漫的五庫哈達，而是滿目綠野，羊群滿坡的五庫哈達。
神秘的五庫哈達
五庫哈達，五顆來自遠古的巨大的紅砂巖石頭，呈南北走向一字排開，遠遠地眺望，疑似五頭臥著的黃牛。從我不專業(yè)的角度看，這五顆石頭，其實就是一節(jié)樹化石，斷裂成五塊而成的?？梢韵胂螅@里曾經(jīng)是森林覆蓋的地方，有一棵十幾個人合抱的大樹，突然有一天因地質(zhì)發(fā)生變化，而埋入地下生成樹化石；不知又過了多少年，地殼再一次經(jīng)歷了滄桑巨變，讓它重見天日。也許是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時產(chǎn)生的奇跡；也許是地球冰河時期遺留的痕跡。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蒙古人入駐鄂爾多斯地區(qū)后，在此駐牧，并將這個地方叫做五庫哈達。從此，五庫哈達載入了鄂托克旗行政村級序列，一直沿用至今。
我們那天到達石牛所在的地方，已經(jīng)是下午的一兩點鐘，在此之前，我們乘坐的兩輛越野車，在這里東突西撞嘗試著憑感覺自己找到石牛，找到心中的那份牽掛?？上б坏酪坏赖木W(wǎng)圍欄，將我們一次次逼退回來。要不是家鄉(xiāng)人的熱情幫助，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午后的太陽悄悄地藏在云朵的后面，留給我們的是一片陰涼，微風徐來，讓人感到十分愜意。我們一邊感嘆石牛的滄桑，一邊忙著和其合影，好像有一種親人久別重逢的感覺。在我的記憶里，這五顆巨石好像比現(xiàn)在還要紅艷且體積碩大?？吹窖矍暗木跋螅蝗挥幸环N悲天憫人的心緒涌上心頭，久久不能平復。又聽說，這里還要新建開發(fā)區(qū)，更為石牛的前景擔憂。心里真不愿意接受人們?yōu)榱搜矍暗睦娑鴼У暨@遠古的傳奇。來時的亢奮一掃而光，激蕩心情一落千丈。內(nèi)心又無數(shù)次地祈禱，這只是一種設(shè)想，一個永遠不會變?yōu)楝F(xiàn)實的夢幻，真希望上天能永遠保佑五庫哈達，讓它成為永恒。
不知來歷的水井
在五庫哈達村，有一口古老的水井，它位于村里最低洼之處，環(huán)顧四周像一個小小的盆地。這是一口供全村人吃水的水井，井口直徑1.2米左右，深36米，井臺上安裝一個轆轤，提水時需要人或牲畜拉著水斗走36米遠才能把水斗提出井口。因此，這項工作至少需要兩個人來完成。小時候，因為父母親要參加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挑水的任務就落在只有十二、三歲的二姐身上，我就成了二姐最好的助手。每一次挑水，二姐先站在井臺上將帆布水斗打滿水，然后用肩拉著提水繩走36米，把水斗提到井口。此時，我的作用是，等到二姐走完36米后，緊緊抓住提水繩用力蹬住井臺底部，不讓水斗再滑到井里去，等二姐跑過來把水斗從井口提出來，再把水倒入水桶。如此往復，直至把家里的水缸挑滿水為止。
當時我不到6歲，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5周歲，人雖小，但知道生活的艱辛，常常以幫助二姐而自豪。當然，二姐也為了得到我的幫助，常?？洫勎艺f：看我老弟多有勁兒，像個男子漢。其實，這項活兒，我是不需要干的，但二姐不一樣，她不干大人饒不了她，所以每天的挑水任務，是她必須完成的工作之一。
這次回五庫哈達，在村里人的幫助下，找到了這口井，也找到了那條通往家里的挑水小路。雖然已被荒草掩沒，但仍然清晰可尋，水井仍然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可惜的是，村里人都打了機井，吃上了自來水，這口井在幾年前就不再使用了。井臺上安裝的提水轆轤被拆撤，井口也被覆蓋，只有孤獨的井臺在荒草中，向來到這里的人們敘述著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
是啊，父親來這里墾荒種地時，把家安置在距水井幾百米的地方，就是為了生產(chǎn)、生活的方便。這口井滋養(yǎng)了父輩的墾荒，養(yǎng)育了我們和這里的村民，不難想象，在其輝煌的時候，每天中午必定是人喊馬嘶熱鬧異常，附近所有的牛、馬、羊群，都要來此飲水，騰起的沙塵仿佛還在我們的頭頂飄蕩。
后來我常常想，這口井究竟是誰開鑿的？我也問過父親，他說，他們墾荒時，水井就有了?；蛟S是漢朝守邊的軍隊，或是西夏王朝的商隊，亦或是曾經(jīng)在這里駐牧的蒙古人，它雖然沒有村頭石牛的古老，但也一定經(jīng)歷了人間的滄桑，讓漢人、西夏人、蒙古人和后來的我們能在這里繁衍生息，這口井功不可沒。從這個角度講，雖然我們不知道它的來歷，但它曾經(jīng)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生命的源泉。
消失的王懷大圪旦
這次回五庫哈達，原來設(shè)想，只要瞭見王懷大圪旦，就能找上回家的路。然而，越野車碾過的地方，幾乎是一個模樣，既沒有溝壑也沒有圪旦，只是起伏不平的荒野，還有隨風搖曳的沙竺草，更顯得寂靜而荒涼。
記得小時候，鄰居家有一個比我大幾歲的小伙伴叫平和，他會用一種泥石磨制手槍，再用鍋底灰將其染黑，看起來像真的手槍一樣漂亮。他天天哄我們幾個小不點兒說，只要給他拾柴禾，他就給我們每人制做一把槍。那段時間，我們每天跟著平和給他家拾柴禾，但關(guān)于制槍的事兒，他一天推一天，始終未兌現(xiàn)他的承諾，好在大人及時制止，否則讓他一直騙下去，不知是啥樣的結(jié)果。
就因為跟著平和拾柴禾的原因，我對王懷大圪旦印象最深。它是一座南北長，東西窄的大沙丘，光禿禿的幾乎沒有什么植被，在風力的作用下，很多地方形成了丹霞地貌。當時我們檢拾柴禾，多數(shù)時候就是在一個個丹霞地貌的沙丘底部拔那些裸露出的草根，然后交給平和，他扎成一捆背回家，當柴禾火燒。
半個世紀后，再一次回到五庫哈達，滿目綠野，再也找不到過去的一點痕跡，整座村落，靜得死寂一般，只能聽到自己趟開荒草的沙沙的腳步聲，要不是有羊群的點綴，還以為誤入了無人區(qū)。
其實，開始的時候我們擇荒而走，因為選錯了路，才遭遇如此荒涼的情景。待重新調(diào)整后，五庫哈達鄉(xiāng)村的田園風光又回到了人間。過去，低矮的茅草房不見了，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家一戶、白墻藍瓦的獨棟磚房，在綠色掩映中顯得整潔而干凈。進到屋里，全是電氣化，自來水、抽水馬桶一應俱全，和城里沒有什么區(qū)別。故鄉(xiāng)的變化，讓人欣慰；故鄉(xiāng)人的幸福感，蕩漾在一張張燦爛的笑臉上。德國哲學家海德梅爾有句名言：“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是的，故鄉(xiāng)的詩就鐫刻在五庫哈達的大地上，讓我無法割舍，難以忘懷！
再見了，五庫哈達！
再見了，石牛村！
文/米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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