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土炕滾過的歲月
歲月就像一條奔騰的河流，蕩滌了多少陳年往事。然而，有一種記憶卻烙印般鐫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我兒時住過的土房，滾過的土炕，就屬這一種情況，現(xiàn)在每每想起來，還清晰可見，好像發(fā)生在昨日。
在我的少年時代，磚頭是最高檔的建筑建材，有一點辦法的人家，能在土房的屋檐上鑲一圈紅磚，或用紅磚鋪屋里的腳地，或砌一個灶臺，就屬于高檔房子了。一般人家，清一色土房、土炕，鐵鍋土灶，可謂純天然，無污染的。那時家里主要活動場所，都集中在一盤土炕上。因此，土炕在每個家庭都是最講究的。有一盤紅油大炕，說明這戶人家盈實，勤儉干凈，也是代表這家女主人的“形象工程”。干凈整潔、一塵不染、油光锃亮的紅油大炕，不僅給本來空蕩蕩的屋子增色不少，也讓鄰里羨慕不已。
所謂的紅油大炕，做起來非常講究，它是用上好的紅色粘土、細(xì)砂、紅色染料、麻油和水，按比例和成泥漿，在土炕上均勻地抹上一層，如同現(xiàn)在的水泥罩面，等凝固到一定程度后，再用打磨好的鵝卵石一遍一遍地打滑光，并用麻油均勻地涂抹若干遍，就做成了紅油大炕。經(jīng)過這幾道工藝處理后，紅油大炕不僅經(jīng)久耐用，而且不滲水，臟了還可以用水洗，擦干后依然油光锃亮，還能照見人呢。
當(dāng)然，家里的紅油大炕，不僅可以充當(dāng)“擺設(shè)”，而且非常實用。它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活動場所，晚上它是天然的大床，尤其冬日里，睡在熱乎乎的炕上，任憑外面寒風(fēng)凜冽，都可以溫暖入眠。而它最大的特點是，越睡越暖，人們早晨都不想起來。白天它又是勞動的場所，女人做針線活兒，學(xué)生做作業(yè)，諸如縫被子、搟豆面、納鞋底，都要在炕上完成。就餐時，它又變成了餐桌，一家人圍坐在炕上，其樂融融地吃飯，別有一番情趣在其中。客人來了，它又是待客的“客廳”，客人們端坐在炕上喝茶、吸煙、諞閑話。土炕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居家過日子最重要的場所、甚至是工具。
我讀小學(xué)時，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要完成一部分家庭作業(yè)。雖然當(dāng)時的學(xué)校放學(xué)很早，但學(xué)生放學(xué)后回到家里先要干農(nóng)活兒，諸如割豬草、放毛驢、挑水等等，冬天還要撿柴火，晚飯后才能做作業(yè)。為了省點燈油，一個家庭，只點一盞燈。因此，每到上燈的時候，燈的四周圍了一圈人，有做作業(yè)的學(xué)生，有女主人在做針線活兒，在昏暗的燈光下，完成一天最后的任務(wù)。屋里的腳地下也不閑著，常常是男主人在擰草繩，或修理農(nóng)具。在當(dāng)時的鄉(xiāng)村，幾乎每戶人家都過著毫無差別的生活。
我是在讀了中學(xué)后，才離了土房土炕的生活。后來，村里莊稼人的土房也有了新的變化，一些外出打工的人，掙了錢后，將原來的土房也做了一些修繕，有的給土房四面墻的四圍都鑲嵌了磚，俗稱“穿鞋帶帽”；有的在四周的土墻外包一層磚，外面看以為是清一色的磚房，俗稱“里生外熟”。土炕也變了樣，再也沒有了紅油大炕，有的改成了床，有的改成了小炕，而且都鋪上了床墊、床單，儼然有一種城市生活的模樣。現(xiàn)在的鄉(xiāng)村，除了沒有高層樓房，每家每戶都吃上了自來水，用上了抽水馬桶，和城市生活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歲月有時會湮沒一切，但兒時土炕上滾過的歲月，深深地烙在我的記憶里，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溫暖如初，心情激蕩。
那時雖然生活艱苦，一年也吃不了幾頓肉，但鄉(xiāng)村的古樸，人們心靈的純潔，想法的單純，現(xiàn)在的人已很難想象。
然而，窮生活也有窮生活的過法，紅油大炕就是窮生活的產(chǎn)物?，F(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如果沒有這樣一盤土炕，窮生活不知怎樣爛下去？因為每一盤大炕，都連著一個土灶，土灶上安有兩口鍋，前鍋小、后鍋大，無論煮飯、燴菜、蒸窩頭、燉肉，都在這里烹飪。這樣的構(gòu)造最大的好處是節(jié)能。人們在煮飯的時候，順便把炕也燒熱了，炕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地暖”，屋里頓時就溫暖如春了。那時有兩句吵架的話很有名：一句是誰挖吃你家鍋底稠的了。一句是誰搶了你家炕頭了。所謂炕頭，就是緊靠灶臺的那部分炕?，F(xiàn)在的青年人，對這兩句話一定難以理解，但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有切身感受。它真實地反應(yīng)了人們當(dāng)時的生活狀況。因為飯食少，你把鍋底稠飯撈走了，其他人就只能喝稀湯了。如果再把人家最熱的炕頭占了，就等于你把一家人最好的生活資料都占了，人家能饒過你？
每家人的炕頭常常留給家里最年長的人，或是男主人，這是一種優(yōu)待。家里的兒子們都睡在遠(yuǎn)離炕頭的另一端，家里大人說，男孩子火大睡在炕頭易上火生病?；谶@樣的認(rèn)識，我在家里一直睡在炕的另一頭。雖然遠(yuǎn)離炕頭，但炕這東西非常神奇，依然很溫暖，但和炕頭熱的程度不一樣。我的體驗是正合適，看來大人說的話不虛。
生活常常是人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鐵鍋土炕熬煮過的歲月，雖然清苦，但也有許多歡樂。那種快樂現(xiàn)在的人是體會不到的。小孩們能吃上一塊糖可以高興幾天；看一場電影更是不得了，會把電影里很多的經(jīng)典臺詞都能背出來，模仿電影里人物的語氣和肢體動作，成為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而且樂此不疲。
是的，時空旋轉(zhuǎn)，世事人非。不論你走過多少路，不論你離開的時間多長，到了最后，都會回到原點，而這個原點就是家鄉(xiāng)。
家鄉(xiāng)就是一首詩，而土炕就是這首詩里的韻腳，讓我有了一個激情的童年。
我曾經(jīng)為此做過一首小詩：
我在故鄉(xiāng)的泥土中
尋找兒時的腳印
我在校園的曲徑上
尋找青春的夢想
我在滄桑的容顏里
尋找少年的萬丈豪情
可是
每每無功而返
只有在無奈的嘆息中
惆悵著
躑躅著
也許有一天
我們會在夢里相逢
那時
我要緊緊地?fù)碇?/span>
再也不讓你悄悄地溜走
文/米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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